1967年夏天，一位刚满16岁的学生爬到树上偷读巴金的《家》，读至忘情时从树上摔落跌伤了脚，有人竟将他当做读“封资修黑书”的典型，并追查其“反动后台”。这个从树上摔落跌伤了脚的学生就是笔者，因为家庭出身不好，可怜的“后台”父亲，为此挂上大牌子，满街游斗了三天。
  我的仅上过半年私塾的父亲，吃够了没文化的亏，即使家里再困难，也支持我读书。1969年秋，我因家庭成分不好，初中毕业后便无望继续升学。一天闲逛在小镇的一个杂货店，发现一本陈旧的《辞源》，翻开几页后，便爱不释手。于是，与店老板磨破嘴皮，终于达成三天后用8个鸡蛋换下的口头承诺。因为家里养了几只母鸡，每天有三五个鸡蛋的收入。我每天像做贼似瞒着母亲拿上几个，书虽然换回了，但还是被母亲发现了。“这可是家里买盐、买煤油的主要来源啊……”父亲连声叹气。记得那天晚上，母亲在昏暗的油灯下纺棉纱，一边纺纱，一边哭泣，那是打心里流淌出来的哀伤之歌，听得我辛酸发怵泪流满面……最后还是父亲帮我解了围，责成我捡一个月的破烂，弥补给家里造成的经济损失。
  虽然无望继续上学，但我并没有放弃读书。为了读书，为了买书，我常常踩着月光，踏着晨露，走遍同学家门借书。平时节衣省食，把父母给的压岁钱、零用钱全部花在买书上。在紧闭的房门里，我先后读完了《林海雪原》《青春之歌》、《红楼梦》《世外桃源》《莎士比亚全集》《资治通鉴》《鲁迅全集》等古今中外名着。终于在恢复高考的那一年，以优异的成绩圆了我的大学梦。
  参加工作以后，发了工资，除去日常生活开销，所余的钱，就是用于买书。星期天，揣上钱，在书店泡上一天，购得几本好书，倒车挤车、灰头土脸回到宿舍里，洗脸净手，把买来的书再浏览一遍，然后选出一本细读。闻着书中油墨的清香，真是如沐春风，好不快哉！ 但好景不长，结婚生子后，家庭负担重了，每个月只有50多块钱的工资，除去家里各项费用开支，自己手头的余钱也寥寥无几，但买书之志却仍不改。再逛书店，却因为口袋里只有那点钞票，只能逼得人在书柜前徘徊再徘徊，经常是选好书，临到付款时，又狠心剔出两本，看着营业员将剔除的书漫不经心地放回书架，真有与至亲骨肉生离死别之感。
  为了让手头买书的钱宽裕些，1983年初，我狠心戒了烟，加上平时省吃俭用，一年下来就又添了半架书。闲时翻翻，买哪一本书都有一个故事：《卡夫卡随笔集》是用买凉鞋的钱换的；《汪曾祺人生小说选》是用出差补助的钱买的；有一次揣50块钱上街买裤料，回家时却挟了两本余秋雨的《文明的碎片》和 《文化苦旅》，裤料自然就又变成了下月的计划。妻笑我书痴。书痴就书痴吧，正像有人有闲时闲钱，泡卡拉OK、泡舞厅、泡饭馆、泡麻将桌，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我之买书读书也是一种生活方式。这里倒并没有什么“志存高远”之类的意思，也并不希求从书中得到什么“黄金屋”、“颜如玉”之类。我只感到买书读书对我确确实实是一种愉悦，一种享受。而且经常有小块文章见诸报刊，也是我的读书收获。
  而今，我拥有2000多本藏书，这是我最为自豪的财富。退休后，我在最贫穷而又是最富有的书世界里享受，书中有永不凋谢的花朵，书中有夕阳西下的瞬间凝成的永恒，书中有唯致远而得到的宁静。为此，我从不浮躁，从不烦恼，从不颓废，真可谓其乐无穷！

          (姜风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