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歌池边柳,牛耕陌上春。”前几年初春,我回到家乡,刚进村头,就被田园里一幕幕动人景象深深地吸引住了:一块块水汪汪的稻田里,喜气洋洋的乡亲们,三五成群地在各自的责任田里,有的吆喝着犁田耙田的老牛,有的正忙着插秧,个个神情轻松自若,全然没有了过去春耕时饥寒交迫的沉闷气氛,而天真烂漫的孩童则卷起裤脚,跟着犁田的老牛后面,欢天喜地捉“土猴”(蝼蛄),并不时有燕子掠过水面。乡亲们的欢声笑语、燕子的啁啾鸣唱和老牛发出的“呼哧!呼哧!”声音,交织在一起,在田间地头回荡,犹如布谷鸟催春的叫声一样婉转动听。”啊!展现在眼前的这一切,简直就是一幅水墨画般的“春牛图”。 “春打六九头,黄牛遍地走。”在我的记忆中,村里这时特别热闹。老牛唱起了主角,昂着头,哞哞地吼叫,争相转告春耕的消息。在春耕的早稻田里,犁出了一条明天的路,那偶尔的吆喝,是对明天的期待。老牛任劳任怨,再苦再累,从不撩蹄,一副跃跃欲试想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大田耕尽却耕山,黄牛从此何时闲”。那个时候,耕牛是极其重要的耕作工具。耕牛分为水牛和黄牛,水牛主要是犁稻田,黄牛主要是犁旱田。为什么水牛犁水田,黄牛犁旱田呢?儿时,母亲给我讲一个有趣的民间故事:水牛和黄牛原是天上的仙女。姐妹性格温顺,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对她们十分疼爱。姐姐穿着一身黄衣衫,妹妹穿着一身黑衣衫,有一天,姊妹俩闲着无聊,便偷偷地跑到被禁止洗澡的天池边去玩。姐姐说,咱们要是能到水里去洗个澡该多痛快哇!妹妹四周张望了一下,看周围没有人,便说:“下池洗澡千万不能让父皇知道,要是事情败露,那可就不得了”。妹妹说:“咱们就洗一炷香的功夫就起来,不会有事的。”于是姐妹俩脱下衣衫,尽情地洗了起来。她们越洗越高兴,竟然忘记了时间。到了中午时分,王母娘娘还不见她们踪影,就派天兵天将去找。一会儿,有人禀报:二位仙女还在天池里洗澡……当姐妹俩发现王母娘娘朝着天池走来时,她们慌慌张张地爬了上岸,在慌乱之中,姐妹俩居然穿错了衣服:个大的姐姐却错穿了个小妹妹的衣服,妹妹只好捡起又大又宽的姐姐衣服穿了起来。王母娘娘看了狼狈不堪的女儿,顿时,勃然大怒,马上叫天兵天将把两个女儿贬到人间,变为牛,替天下的农人耕地耕田。王母娘娘还说:“什么时候把天下的田地耕完了,就什么时候回来”。如今咱们看到的黄牛与水牛的不同之处,除了颜色(黄与黑)外,宽松的黄牛脖子与紧绷的水牛脖子,正是她们错穿衣服所造成的……经过一个冬天的歇息,种植水稻的水田开始热闹起来。强壮的水牛或乖顺的黄牛在水稻田里来回穿梭,农人嘴里不停地吆喝着,它们总是乖乖地加速或减缓步子,到了水田的尽头,老牛又自觉地转弯回耕。牛是最有灵性的动物,你爱它,它便懂你,与主人配合默契,该转弯的时候转弯,该提速的时候提速。一般耕牛都不会偷懒的,它们知道,土地是自己的舞台。并且还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世人:“但得人生皆似我,也应四海少荒田”,这就是老牛的价值与尊严得以体现的地方;它们知道,主人不仅是主人,还是它们至亲至爱的朋友,一起来耕耘大地。只有跟人类并肩作战,它们才能让自己的生命变得生动而美好。当我看着它布满沧桑的脸,闪烁的是我熟悉的不舍。“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块块荒田水和泥,深耕细作走东西。老牛亦解韶光贵,不待扬鞭自奋蹄”。老牛守望庄稼的情景似乎又浮现眼前。 “绿野喜耕种,一犁江上雨。”田野又是一片春意盎然,那是老牛深埋在泥土的希冀在葱绿着吗?朦胧中,我仿佛看见,那片芳香的泥土上,有了更多的老牛在执着地守护着一辈又一辈的泥土的乡愁。“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到了收成时,收割好的稻子铺在道场上,老牛在乡亲们喜悦的目光下,把金灿灿的粮食献给农户,自己则欢快地龃嚼稻田里的野草。 时光若水悠悠远,老牛有情远悠悠。在八十年代之前,每一块土地都有老牛犁地耙田的蹄印。现在耕牛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现代化的耕作器具。虽然插秧机、收割机提高了劳动效率,大大减轻了劳动强度,但我总感觉缺少了点什么。心想以后的农人们,陪伴在他们身边的或许只有冷冰冰的机器,再也没有可以吆喝的耕牛了。那种被叫做“翻犁使耙”农人帮手,已经消逝,没有挥挥衣袖,更没有带走一丝丝云彩。他们只是带着悠长的历史印记,嵌在深深的记忆中,或许与牛一同消失的,是那种淡淡的田园风光与纯朴的山村生活。 也许,现在乡村的年轻人并不在意耕牛的消失。在他们的世界里,耕牛消失是顺理成章的事。只是经年后,有谁能够真正读懂烟雨蒙蒙的黄昏,那个骑在牛背上头戴斗笠的孩童,专心地吹着粗糙的竹笛,漫不经心地答着路人的问话……再也享受不到“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的那种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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