滥觞于南宋兴化地区,从一千多年古老汉族戏曲剧种中款款走出的莆仙戏,成为一种不可修复的非物质遗产文化。至今可见“抽簪脱袴满城忙,大半人多在戏场”和“空巷无人尽出嬉”的盛景下,是兴化大地独有的文化风骚,也是莆仙人世代生活的习俗产物。

你看得到“久问优场脱戏衫”的服饰、“狙公加之章甫饰,鸠盘谬以脂粉涂”的戏妆,你数不清“兴化七子班”、“八仙子弟”多少行当,分不出“三步”、“云步”的区别、“姜萼手”、“香橼手”的异曲之妙;你听得到“澜翻辩吻矜群愚”的乡音唱念、笛管梅花锣鼓吹的乐器演奏,却辨不出歌舞、大曲、声诗的曲牌唱腔;你因“未妨优场开口笑”“先生滑稽腹如壶”的科诨捧腹开怀,也惊叹于寸坪呈台演绎“效牵酷肖渥洼马”“恍惚象罔行索珠”的杂技……却说不出,你爱莆仙戏的原因。婉啭兴化腔,且看百味莆仙戏剧人之生活掠影。
一门手艺:从小就要练的老行当
16岁的淑琼来自黄石,初中一毕业就进了剧团,刚来2个月已经会给自己上妆,有上台当婢女的机会。剧团到哪里就跟到哪里,边演出边学习,紧凑的剧团演出日程她适应也快。还只是跟着师傅学“走路”和台上姿势的淑琼,静坐在忙碌穿梭的演员们中显得有点怯懦,带着戏剧妆娴静地端坐着竟像戏里的“小姐”。剧团偶尔有人来兜售饰品珠花,这时候的淑琼就会释放出花季少女的活泼和兴奋,挑挑拣拣对着镜子一件件试戴过去,而最早点亮小女孩梦想成为戏曲演员双眸的正是这些锦衣华服珠钗步摇。“当一门手艺去学,没有上班的感觉,体验生活吧。”介绍自己名字时说,“琼花的琼”的女孩,希望跟着师傅学2年能出师,到时候家人就可以来看自己的演出了。 18岁的谢运兵跑龙套跑了一年,士兵甲、下人乙、小书童,台下也是团里的开心果。老师说他“有悟性,枪棒都耍得极到位”。谢运兵自己说,“莆仙戏要学的东西好多,一半是戏一半是音乐,把耳朵练好,跟上动作,这是一项很需要时间的手艺活。”


同样从16岁开始学莆仙戏的黄敏,却是出生于戏剧世家,师从父亲,继承家风。受到家庭耳濡目染的影响,黄敏对莆仙戏钟爱有加,他的悟性也高,勤勉学戏再拜名师,26岁就已是非常优秀的“台柱”。立志当莆仙戏演员的黄敏深谙手艺学得好,功夫就要下得深的道理。从跑龙套到当主角,一路练功一路学习,一有机会就拜访老师,请老师指点。“如果说我哪里做得比较好,那都是跟老师们学来的,特别是莆仙戏,越是传统的越有舞台魅力。”
一份工作:演好每一个“角儿”
在微博、微信上致力于宣传莆仙戏的郑勇,乍看是戏迷一枚,实际上他是一名来自仙游榜头的莆仙戏演员。11月26日,仙游县莆仙戏鲤声艺术传承保护中心选送的莆仙戏《魂断鳌头》在福州凤凰剧院举办的全省第26届戏剧会演中精彩开戏。郑勇显得尤其兴奋,不停转发信息并前往福州观看,不忘作为一名莆仙戏演员宣传莆仙戏的使命。“莆仙戏应该得到更多的展示机会。”原属福建兴化戏剧院的演员,因为剧团经营收入不佳,即使非常热爱自己工作的郑勇还是失业了。但他并没有受到失业影响,日常最关注的依然还是莆仙戏。 自从莆仙戏市场化后,私营剧团随之越来越多,当戏剧演员的门槛也低了许多。莆仙戏演员大多以场计薪,每个人的薪酬是不一样的,100元到数千元不等。他们往往和剧团签约一个周期,短的一年,长的三年,有书面合同也有口头协议。各司其角,缺一不可,所以莆仙戏演员们都能自觉遵守剧团演出安排,一个剧本谁演什么角色都是固定的,基本不会变,实在有人临时有事,剧团就要提前找人替演该角色,戏剧圈论的是戏中的“角儿”。 穿上戏服就是戏中人,嬉笑怒骂演绎跌宕戏剧,脱了戏袍回到生活柴米油盐。“最辛苦的是夏天,炎热的天气依然要穿上厚重的戏袍,还没有开演就汗流浃背,中暑长痱子过敏都是常事。”阿猛在剧团里饰演大花。26岁的李峰烽除了台上的演出,她还兼职演出后的道具整理,全剧20多副帽冠、长髯、刀枪一一收进道具箱再拆卸桁架,往往都是最后几个走,“一个月有几百的补贴。”有个儿子的小李已经习惯了早出晚归的生活。88年的阿娟来自梧塘,生完孩子一断奶就来上班。演了10年戏,如今她的片酬一天有200元。86年的陈碧琪来自莆仙戏福建莆田第一团,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初中毕业就学莆仙戏,如今她大多数角色是演旦角。11月22日晚上,在莆田南门龙脊山原定演出神话剧《追鱼》,她主演鱼。精心画好妆戴好头饰,还未轮到上场,却接到改剧本的通知。“观众反映已经看过了,我们就要临时更改剧目。这种事比较少发生,全部演员都要改妆。”退下场和未上场的演员们轻车熟路地脱衣、卸妆、再上妆、再戴顶饰,一切有条不紊。他们也称彼此为同事,上台后,既相互“飚戏”也默契搭戏,几声鼓点落下,生旦老末丑即刻进入戏剧人生。
一个舞台: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你方唱罢我登场,大幕落下、大幕开启,舞台从不寂寥。上一场的精彩收获下一场的喝彩,戏演地到不到位,评判都在观众心里。又是一个人满为患的露天戏台,饰演《汉宫风云》里的青衣旦戏份不重,但是扮演角色的演员的分量却很重,前一天晚上就有戏迷透露,“明晚吴丽卿有演出,她的片酬一晚至少1500元。”这位“腕儿”正是1985年参加北京举办的戏剧比赛福建选手第一块金牌获得者,福建省优秀演员金牌奖获得者。其父亲正是国家二级演员、莆仙戏非遗传承人吴镇勋。

出生于1962年的吴丽卿16岁学戏,就接受了非常专业的培养。“练了5年基本功,每天都要练习唱、练、打,一大早就到山上田间吊嗓,因为当时剧团统一管理,演员每年都要考核,所以技术要求非常严格。”演出名气的吴丽卿90年代趁着改革开放创业热潮下海经商了,商海沉浮让她多了历练,创业成功后的吴丽卿心中依旧不舍莆仙戏的舞台,“还是特别喜欢上台的感觉,既然我有这身本事,就应该不遗余力发挥。”刚从舞台上唱罢的吴丽卿身段柔媚,透过浓妆可见她的容貌端庄美丽,和所有演员一样,演出结束后就着一桶水开始卸妆,53岁的吴丽卿卸完妆气质尽显,一头干练的短发。个性豪爽的她待人热忱,剧团同事都喜欢她,观众们也爱看她的戏。“尽管现在的舞美越来越好,但是莆仙戏就是讲究原汁原味,观众才爱看。我时常会跟同事们聊天,讲以前我们年轻时候唱的戏,没有现在的LED背景板,门窗都是虚拟的,就要靠演员演出开门、开窗的动作,不仅能考验演员的技巧也提升看戏的趣味性,这些东西恰都是观众所喜爱的部分,戏剧在发展同时,我们也要把精华传承下去。” 女儿有演出了,父亲有空就跟着,79岁的吴镇勋是国家二级导演,曾经导演了不计其数的莆仙戏,如今耳背的吴老依然是女儿背后的技术指导,父女二人对艺术的追求尽显艺术家的风范。 同样应邀来给学生指导的陈先镐老前辈,曾是莆仙戏一团的团长、莆田艺校的前校长与黄宝珍、王少媛都是莆仙戏非遗传承人。老先生今年70岁,气质清矍。陈老在这个舞台奉献了一生,影响了数代人。他远远坐着听着从远处戏台传来年轻演员的唱词,“莆仙戏的曲调非常丰富,音与音之间的转换演员把握得当就会动听,老是一个高音声部听久了就不舒服。”“行不动裙,笑不露齿,莆仙戏里的叠步就符合古代传统女性的特征……”听戏的人们痴迷台上的一招一式一唱一和,讲戏的老人忆古思今倾吐一番“老马恋栈”的情怀。
一念回忆:镌刻故土里的乡韵
莆仙戏植根于兴化大地习俗文化,有多少次民俗活动,就有多少场莆仙戏演出,演出戏文与民俗活动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宫庙落成、信众还愿、祈福祝祷、迎神赛会、逢年过节等等例必演戏,只要人们发愿心在,莆仙戏就会在。“莆仙戏现在市场很大,很多人都爱看的,但是市场化就会使得很多传统流失了。”吴丽卿说。 回忆里,莆仙戏注定是属于年代,过去的。从前没有其他娱乐项目,听一场戏就成了那个年代最热闹的事情了。“抽簪脱袴满城忙,大半人多在戏场”、“空巷无人尽出嬉”横跨几代人记忆的万人空巷盛景。谢丽榕的爷爷今年85岁,子女都搬到城里后,即使老伴去世了他也不愿意随子女迁往城里住,住在埭头镇的老家里,一台电视机只要醒着就放莆仙戏;仙游县平安养老院里,几个老姐妹围坐一起,一台小小的卡片机咿咿呀呀播放着莆仙戏;朋友慧子奶奶去世后,她唯一留下了奶奶生前随身带的收音机,里面有奶奶最爱的莆仙戏…… “冬冬喤喤的敲打,红红绿绿的晃荡”,“若在野外散漫的所在,远远看起来,也自有他的风致”。时间冲刷故乡的过去,却带不走这支流动在莆仙大地特色的乡韵。幼年不懂鲁迅,而今却懂——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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