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满向阳的山坡
　　草长满向阳的山坡，
　　它们是山坡新出生的儿女。
　　它们在这里成长，
　　也在这里衰老。
　　它们目睹山下的村庄，
　　风和日丽，屋宇错落，人行如蚁，
　　风雨如磐，河水蜿蜒，永不消亡。
　　它们知道，这些都是自己的化身。
　　总有一天，他们会跟自己
　　像亲兄弟一样，
　　彼此相认，团聚在这向阳的地方。

　　◎在故乡
　　不能说这里就是水的故乡。
　　我总见到水的流淌，
　　重聚，拥抱，又离散，
　　春水，秋水，永不停息。
　　它从古人的心头，
　　流经我的身旁。
　　我不知道它，
　　又将流向哪一代人的心头。
　　我只知道，
　　它流经之处即是我的故乡。

　　◎那些风
　　那些风彻夜难眠，
　　彻夜徜徉在
　　村南流水、村北山坡。
　　那些风悄悄地来到村里，
　　想看看村里的房屋，
　　想看看患了肺病的老母亲。
　　它想看看屋檐下
　　刚刚收割的黄豆和蔬菜，
　　看看屋檐下的狗。
　　但那只很久以前被收养的流浪狗
　　已经很老了——它没有看见
　　离开村子后就流离失所的风。
　　我像梦游者一样
　　在门口看见了它。
　　我刚想说话时，
　　它一下子就堵住我的嘴。

　　◎水里有着月亮
　　水里有着月亮，
　　这是小时候的记忆。
　　月夜下的水
　　会莫名其妙地激荡开来，
　　一群人在水边尖叫，
　　还有人在嚎啕大哭。
　　被吓坏的我，
　　看见水里的月亮破碎了，
　　回到了夜空。
　　后来，我也看见
　　无数个水里的月亮
　　破碎了，然后不声不响地
　　重返天空。

　　◎我所见到的春天
　　我所见到的春天，
　　正看着人们享用自己的春色。
　　它不想借着晴朗的天空
　　看自己粉黛含羞的面容。
　　它不想借用人们的身份
　　谋求这苍茫尘世的一处栖身之地。
　　它藏身在自己的春色里，
　　随风流散，随雾消逝，
　　顺着水波重游故地。
　　在时光又一次催逼我的时候，
　　它又一次费力地
　　把春色染上我的内心。

　　◎惊醒
　　在今年春天的一隅，
　　我独自雾里看花，
　　看露水如何慢慢消失，
　　看落花如何慢慢枯萎，
　　看流水如何慢慢远去。
　　我要慢慢地看
　　春天的日子，如何
　　从这个俗世慢慢地消失。
　　就像看一个个
　　为春天的日子而奔走的人们，
　　如何慢慢地从我身旁消失。
　　可是，当我想起已经过去的每个春天，
　　所有的一切，就会短暂地
　　倏忽消失在我颤抖的眼睛里。
　　我就会突然
　　在人们深深的睡眠里惊醒。

　　◎没有什么令人过于沮丧
　　没有什么令人过于沮丧。
　　飞蛾撞击窗玻璃，
　　湿润的夜雾，遍披华林。
　　宁静的四月，
　　重新回来。
　　模糊的夜光，
　　让劳累的村庄安息，
　　让河水彻夜不眠。
　　没有什么令人过于欣喜。
　　四月的夜晚，
　　夜蛾折翅，
　　记忆如孤灯一样晕黄。

　　◎我所见到的冷雨
　　我所见到的冷雨
　　在村庄的夜空，在屋檐上，
　　在河水的喉咙里。
　　它收拢翅膀，
　　它所指给我的过去的良宵，
　　多么恬静。
　　我所见到的冷雨，
　　在我的爱人那里，
　　飞出蝴蝶、孔雀。
　　在清晨，山麓绽开带露的梨花，
　　在村前舍后，
　　在村庄的眼眶里，
　　淌出一道古别离的春水。

　　◎没有谁能够要求
　　许多年来，
　　我一直居住在山下的村庄里，
　　没有谁要求我这样。
　　后来，我离开了村庄，
　　没有谁要求我这样。
　　如今，我一直怀揣着这座村庄，
　　没有谁要求我这样。
　　可没有谁要求这座村庄，
　　怀揣着流落他乡的我。

　　◎我看见那片山坡
　　我看见那片山坡，
　　布满锐利的巉岩、荆棘，
　　布满悲怆的树林，
　　布满温顺的芜草，
　　布满古老的寂静。
　　我也看见大雨投奔它去，
　　大风投奔它去，
　　乌云投奔它去，
　　惊雷投奔它去，
　　我看见无数魂魄投奔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