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偶然,我碰见了这片开裂的泥地。灰褐色的坚硬,强有力地吸住了我的目光。它四分五裂,不讲规矩,不管形状,不问大小,团团簇簇肆意纵横。那条条裂纹,粗的长的,细的短的,如刀削,似重墨,任性放纵地在大地上勾勒着粗犷而又凝重的图案。 于是,我从远处高高的公路边上,顺着滑坡,被吸引到了它的近前。原来,这本是一片宽大的、平坦开阔的溪床。深冬少雨,溪水退去,如今终于得见天日。正午的阳光,把它干涩的质地,荒芜的色调,苍劲的线条,映照得分外夺目,撼人心魄。仿佛一曲古老的歌谣,回环反复着的,尽是苍凉、孤寂乃至衰亡的旋律。 可是,它原本也足够滋润。此时此刻,它用这样相向激烈的表达,难道就是在呼号它曾经的记忆? 深邃幽暗的裂痕,到底是泥地的诉求,还是泥地的绽放? 我忽然有点眩晕。这不,裂纹斑斑的泥地上,竟然就茁壮出了无数的生命。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野草,不约而同地挺立起它们纤细的腰杆,舒张着它们稚嫩的臂膀,以婴儿般的柔润,欢歌着它们勃发的生机。 生命的张力,让季节和环境失去了定义。 小草的存在,实在令人惊讶,叫人匪夷所思。毁灭和孕育,难道也是一对孪生的兄妹? 我长久地徘徊在小草周遭,长久地凝视它们,甚至忍不住伸手去触摸它们。我遗憾我不懂它们的名字,但是,这无关紧要。小草不在意。它们心无旁骛地生长,它们吐蕾、芬芳。 我不住地夸赞,心,却在悄悄地颤栗。 小草不懂,它们脚下的泥地已经干涸,它们的生命之源可能所剩无几。都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遥远吗,可是春天对这些卑微的生命又有何希望!雨季的来临可以让众生复苏,可是溪水的上涨,带给这些小草的,却将是彻底的灭顶之灾。 这就是命,一群微不足道的小草的命。但是,它们不怨天不怨地,也不需要人们的怜悯。既然生于斯,那么就安心地长于此吧。纵然脚下的泥土开始干裂,可是头顶上的冬日不正暖阳吗?尽情分享日光的滋养吧,每时每刻,欢欣鼓舞着,抖擞精神,攒足个浑身的绿。今朝能够斑斓出世间的色彩,能够给这片灰褐的土地带来点滴的诗意,不也是快活了一生。 我想起曾经看到过的,关于蝉的生世。蝉的生命只有短短的一个盛夏,但就赢得了“夏季歌手”的美誉。是的,只要活着,它就歌唱。它的歌声,即便单调甚至嘶哑,但总是那样执着而悠长。 亨利·法布尔在《昆虫的故事》里由衷地盛赞蝉的一生:“四年在地下干苦工,一个月在阳光下欢乐,这就是蝉的寿命。我们不要责备成年的蝉狂热地高奏凯歌,因为它在黑暗中待了四年,穿披着皱巴巴的肮脏外套,如今它突然穿上标致的服装,长着堪与飞鸟媲美的翅膀,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微醉半醺,在这个世界里,它极其快乐。为了庆祝这得之不易而又这么短暂的幸福,歌唱得再响亮也永远不足以表示它的欢乐啊!” 任何生命,相对于宇宙长河,都如流星一瞬。岂止是蝉或是小草。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短短几个秋,一梦难再见。今朝,如若际遇,无论是人还是事,也无论其间充盈了多少的苦辣酸甜,想必那都是今生今世的缘分。 有一个禅宗故事说:一天,老禅师带着两个徒弟,提着灯笼在黑夜行走。一阵风,灯灭了。“怎么办?”徒弟问。“看脚下!”师父答。 多么的言简意赅!当一切变成黑暗,后面的来路,与前面的去路,都看不见,如同过去与未来,都摸不着。我们要做的是什么?就听师傅的吧:“看脚下,看现实!” 生活,的确应该如此。每一个人,都应该活在当下,都应该去发现享受属于每一个人的诗情画意。假如没有,那么就自个儿给它描绘几笔! 一定记住,不要在未来中寻找过去了。即便脚下的土地已经干裂,但只要还有点滴的朝露,那就绿意盎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