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来,人类一直在破坏自然,超越自然,却也一直在模仿自然,融入自然。当高楼大厦林立,人们在格子的囚笼里,很少有时间能和自然亲密接触。而庭院,恰是现代人通往自然的精神花园,在那里,总能寻找我们的来去与归途。 步入中年,经历了茶米油盐酱醋茶的阅历后,对电梯上的封闭的房屋,有了一种逃离的恐惧。直到把家安在了一楼,接了地气,精神起来,才渐渐觉得我的生活刚刚开始,心灵有了安放的角落,脚步就停止了流浪。 一楼赠予我一个四十平方的庭院,葱翠的草坪,一排整齐的绿篱代替了围墙。不用金属的防盗网,院子直接向天空敞开。庭院虽小,满足我对生活的所有想望。闲暇时,或是泡茶,或是乘凉,或是浇水,不久,就种满了杨丽萍庭院里的各色蔷薇,爬藤月季。麻雀时来啄食,蝴蝶翩翩掠过,在这里,品一份清新,领略一种优雅。 邻居抱着孩子,从我的庭院绿篱从中穿梭过来,茶水端了上来,蒲扇摇来凉风,开始了一个晚上的话唠,主题是家长里短。邻里之间,因为没有了冰冷的铁丝网防盗门,心,便近了许多。这便是庭院的哲学。 古人建房子必有庭院,亭台楼榭,花鸟鱼水。唐代庭院讲究对称方正,门堂厢廊亭,错落不失变化,中国文人对庭院生活情有独钟,“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庭院承载的思想寄托,试想江南雨季,那是怎样一种思绪和意境?在宋朝欧阳修的《蝶恋花》里,同样感受到了这份浓厚的人文色彩,“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闺中少妇寂寞深深,泪眼问花花不语,封闭的庭院锁住了她思念的心。到了,清代文学家沈复在苏州的庭院和妻子芸娘用经露几天的荷花泡茶,其生活,贫苦之中见风雅,后虽遭变故,但留下的《浮生六记》却似荷香,湿润过后人的心间。 当然,提起苏州,遍是园林。园林,更是源于人们对山水的热爱。中国最古老的的皇家园林上林苑已经消失,而传承到了苏州,又把中国的园林浓缩成一道雅致的风景,家家户户都有园林,体现了苏州人一种闲适恬淡的生活方式。在那里,你不会怀疑是把童话里的秘密花园搬到了现实。中国园林,必有竹林。竹,韧,空心有节,是古代园林必不可少的元素。“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千百年来被称为幽篁的茂密竹林,我在东晋的画卷上见过它的身影,竹林七贤林中或歌或舞,或醉或啸,或书或卧,用一种半醒半醉的方式逃避。无路可走,只有退隐山林。弹琴的是嵇康,驾车长啸的是阮籍,两个在乱世间怒放的生命,在东晋成为政治的牺牲品。现实将他们逼近园林,他们却在园林里释放人性。 今天,人们不愿意寻找逃避的山林,在庭院,就可以得到心中的桃花源。仙境可以落地人间,桃花源可以失而复得。台湾音乐家、禅师林谷芳在山上建造了自己的心灵花园,流水潺潺,花鸟作陪,冬夏一衲,白衣步履。他的《千峰映月》多次再版,是庭院塑造了一个睿智与儒雅浑然一体的禅者。此刻他正在院子里养殖他的锦鲤,锦鲤,被誉为“水中活宝石”,是园林的点缀,庄子和惠施关于“鱼的快乐”的辩论至今对林谷芳的思想起到深刻的影响。他用养鱼的方式思考着,同样寄浮于世,怎样才能像鱼一样的悠游? 在急功近利的今天,人群和车轮不知疲倦追逐着时间,无处安放自己的内心,渐渐地发现,追逐得越快,回归的欲望就越强烈,庭院可以让生活慢下来,它是一座治疗城市急躁病的药方。 现代人的庭院,喜欢探究古典和现代的结合。山水花木,亭台楼阁,莲叶田田,鱼水交欢,是庭院的秘密。倾听风雨,观花赏月,品茶谈心,浇灌花草,是生活的原点。琴棋书画诗酒花中,若能有流水的浸润,便是最诗意不过的灵魂栖居。 家庭的琐碎和亲情的淡漠已经在我的眼角爬成皱纹,这些适时盛开的花草却是嫡亲的婴孩,倾听那些无处安放的忧伤,我的庭院正在等待一场雨水的洗礼。三月过后,雨水才渐丰富,草木饥渴而又贪婪,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最能洗净枝头的尘埃和屋檐的蒙翳污垢,人在潮湿之中,最能感受大地的包容,天空放晴后的明媚和雨后地面的清新开始了互相给予和交换,也彼此传承着大自然的恩惠。在不经意处,遇见了暗处的滴水观音生机蓬勃。敞开的庭院始终沉默,包容瞬息万变的人世沉浮,一蓑风雨任平生,这样的豁达使得居住的人心绪不再萧索。 庭院之美,美在释然,美在包容和谐。只要敞开,庭院是什么风格,没有定义,只是一种活法,在山水中修复自我,抚慰内心的忧伤。灵魂于诗意处栖居,便是我们人生的归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