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桌上的电脑,有些年月了,六年、或者七年?这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许多事发生过,又消失掉。如同声音,响过又消失。电脑的屏幕,有过文字和图片,闪一闪,缩到不知名的角落,也许从此再也不见,也许有技术和手段,得以还原。而电脑也在岁月的流动里,渐渐老化,主机从原来细微的运转声,慢慢地放大,终于开始发出阵阵嗡鸣,持续而固执,越来越响。 也许,声音就是这么一回事,它早就产生,却藏在那里,择机待出,只等一个诱导,一个启发,积累、蓄势、酝酿、寻找,直到喷薄而出。如同埋入缸罐的腌菜,在悄悄地发酵和沉淀,有一天启起开口,酸酸甜甜的滋味,便浸润了空气。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好像充气的气球,起初不动声色,直到临界,是的临界,再加一缕气,它便会炸响。 当窗外雨下,雨势从缓到急,雨点敲打在树木、地面、建筑,或是小虫、小草、车辆上,声音嘈杂杂地传来,掩盖住了电脑主机的声音。在巨大声音的构建的幕帘里,细微的声音被包围,被拦截,被控制,被包含,被消灭。 但其实,细微的声音仍在,巨大的声音无法彻底收买,没能真正掌控。 而声音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它需要每一个个体的参与,共同构筑更加恢宏的调子。似乎可以想像,一片海,容纳四面八方的水,然后显示其博大、兼容、宽阔。但每一滴水,都被同化,都在同化着另外的水。一个菜市场,吆喝声、还价声、走动声、砍斫声、动物哀鸣声、小孩的哭闹声、一言不合而吵叫声、场外车辆挪动也挤进来的声音,或者还有风经过的声音,或高或低或轻柔或笨拙,全掺和起来,揉成一团,包裹了人和物。 想起戏台(为什么还是戏台?),锣鼓声、二胡声、唱腔、人群的喝彩或嘘声,人群外,还会传来放铳的声音和鞭炮的炸响,交织成一个多么阔大的声响,一条挨饿的狗四处觅食,可怜的喊叫,想要加入其中,可惜被过滤了,没人听到。只有高亢的唱声,突破重围,急切地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 总有一个特别的声音,要主导这所有的构成。主导,并非凌驾一切,它的出现和成长,必须有别的什么,来支撑和配衬。如果是孤零零的一朵花,红的、紫的、白的、黄的,再鲜艳再孤傲,缺少绿叶的扶持,便要显得清冷和突兀了。 当雨声渐止,主机的声响再次显露,被耳朵捕捉到。它并没有消失掉,仍然不急不缓地在那里。潮水退去,岛屿浮现。固守的结果,是事物原初的形态,没有在外力和时间的影响下,发生改变。彻底的改变是有的,比如,切断电源,离开原地,用更大的声音包容它,那将是另一回事。就像是一声响雷,在乱糟糟的雨声里出现,便以它巨大的动静撕裂一个口子,短暂地霸占了天地。但它没能破坏别的声音,也没能助长别的声音。每一个声音存在的地方,都想做到包容兼蓄,博收广纳。可事情总有例外,有时,我们需要用规则、用秩序、用不知名的威压,控制别的声音。比如,在会议室里,必须只能有一个声音,台上的人在说,按照规定,别的人就该屏声息气,不得发出异响,否则便是无视规则,无视他人,必将引来声讨、指责或批评。但一只茶杯不会顾及这些,它径自掉落地板,用碎裂的响声破坏现场的寂静。一只灰蒙蒙的小鸟停栖窗外的树枝上,蓦然“呱”地一声大叫,振翅飞走,鸟影已远,而叫声尚在,还有看不见的骚动,被留在安静的会议室。有人在低声嘀咕,有人在心里谴责会议的冗长和枯燥,这些也是没有办法控制的部分。但有一个宣布,“散会”,可以解决这所有的难题。应该还有别的场合,不是主流的声音总被拒绝、被斩决、被鄙视,比如,音乐厅。比如,一场寿宴。比如,在需要相对安静的病房,除了被允许用呻吟和叫喊缓解身体的疼痛,医院拒绝大声喧哗。 那么,声音就是这样的一种形式了?参与、聆听、包容、拒绝?它一定会有别的表现形式,“无声胜有声”,在四目相对时,眼神可以泄露心底的秘密,传达彼此的声音,这是一种。写成文字,让方正或潦草的字表达要说的意思。更简单的,用勾和叉画在选票上,发出属于个人的声音。所以,声音的产生和传达,总会有载体。 某一个夜里,阒寂的夜,一条莽撞的狗突然汪汪汪地叫个不停,或者,一只发情的猫凄厉地长嘶,一道不着调的歌声执拗地唱个不停,没有附和,没有映衬,更显得其霸绝和突兀,在无限巨大的静寂背景里,显得毫无生命和温度。想来令人恐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