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的蛙鸣裹着凉气漫进窗棂，手机屏幕忽然亮起，许怀中老先生发来两张照片。定睛一看，竟是许怀中先生题写的“魏昇故居”“魏昇壮烈祠”两幅墨宝，笔力遒劲处仍见当年风骨，转折处却洇开几许时光的刻痕。

　　许老要我了解清楚——他是什么时候为魏昇故居、壮烈祠题字，是谁来福州请他题写？我立刻去叩问这两块匾额的来历，电话线那头金建村支书的声音裹着山风：“这事还得问魏昇故居董事会林兰烟。”辗转数次，终于寻得那位在族谱与青砖间穿梭的妇人，了解到许老为故居题字的来龙去脉。

　　记得2019年那个梅子黄时的午后，九旬高龄的许老端坐藤椅，膝上摊开那本泛黄的《金沙魏公将军壮烈志》。阳光斜斜地爬上他执笔的手，苍老的手指微微颤抖，却在宣纸上落下铁画银钩，仿佛在与四百年前的抗倭将军隔空对话。“魏昇故居”四字落成时，老部长如释重负地笑了，喃喃自语：“该让老宅子活过来。”他转身对林兰烟母女说：“这些故事，该让更多年轻人知道。”相机的快门声里，窗台上的君子兰正绽开新蕊。林兰烟说，研究会成立那年，她举着煤油灯在阁楼翻出《壮烈志》残本时，陈年的蠹虫像撒落的星辰，扑簌簌落在泛黄的忠义里。

　　两年后的深秋，桂花香染透福州三坊七巷。当林兰烟捧着壮烈祠设计图再度叩门时，九十二岁的许老已需倚杖而行。案头宣纸铺展，老人凝神屏息，悬腕写就“魏昇壮烈祠”。而今仰看这方金匾，恍见当年魏家军旌旗猎猎。暮色中的高阳山垂下苍翠的袍袖，明山寨在远处列阵如屏。傍晚时分，许老特意让儿子致电林兰烟致歉：“午后茶凉话短，实在招待不周。”电话这头的人，却已捧着墨迹未干的题字潸然泪下。

　　一晃四年过去了，金建村的薏米田依旧翻涌着碧浪，远处那方青灰屋脊浮在绿潮间，像搁浅四百年的旧船——魏昇故居的门楣上，许怀中先生题写的金字正在暮色里流淌着最后的余晖。我把这幅图片传给老人观赏，他在微信上留言道：“手越来越抖，字却越写越重了。”这话教人想起那些镌刻在古厝门楣上的字迹，想起四百年前魏昇将军横刀立马的英姿，想起今人如何在笔墨间守护着不灭的精魂。原来真正的风骨，从来不会老去。

　　暮色渐浓时，手机又震响了。许老发来语音，问询牌匾是否妥帖安装。清亮的声线里，分明还带着当年在省委宣传部主持会议时的铿锵。林兰烟在微信中回复，如今总有燕子在匾额后筑巢，雏鸟初飞时总要在金字上蹬一脚，振翅的声响里便带上了金石之音。我望向窗外，晚霞正为远山勾勒金边，恍见那些沉甸甸的墨迹已化作梁间燕雀，在古老的屋檐下，衔来生生不息的春天。

　　为慰许老挂念之情思，我特撰此文以记之。想来古厝记得所有守护者掌心的温度——无论是握紧刀戟斧钺的将士，还是执笔如握剑的九旬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