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林寺藏有一副木雕对联“百丈芳规称最上,千寻刚顶仰弥高”,落款闲章“万竹丛中一个僧”,钤印两方“超质印”“石璞”。对联很巧妙地嵌入“南林金刚峰”和“百丈怀海禅师”两典,表达了作者对南林历代高僧大德的敬仰之情。从其闲章“万竹丛中一个僧”,又可以看出还是个有情趣的诗僧。 另有半幅木雕残联“论交风雨晦明”,落款同上。论交,争论交流也。风雨晦明,比喻环境时局的险恶和顺利。作者通过对联表达了对世事时局的看法,即论交世间万物是为法,凡事勘破皆自然,疏密虚实何深远。 据郑王臣《莆风清籁》载:“(超质)字石璞。崇祯中(1628-1644)弥陀岩僧”。并录其诗《山居》:“溪风凉人簟,独坐检新诗。窗外云来去,幽人搃不知”。 张琴《莆田县志》载:“弥陀岩精舍,在石室之后,宋古刹。郑伯玉诗:‘潇洒名蓝称雅游,富沙溪上暂停舟。本云淡白官清夜,山叶疏黄带凛秋。落日惊鸦啼古堞,弯环破月既重楼。古令胜概犹难得,莫惜题名在上头。’” 另据《莆仙历代高僧大德知见录》:“弥陀岩精舍,在石室山上,林桥村大象峰后,元惠宗至正间(1341-1368)创建。明太祖洪武初(1368),僧非幻创建道场,后废。郡人提学方沆,字子及,莆田城内草舍里人,穆宗隆庆二年(1568)攉戊辰科罗万化榜进士,历南京刑部郎中,终以湖广按察司佥事致仕。方沆聚众复建弥陀岩精舍。” 综上所述,石璞禅师应为莆田人氏,最初是在莆田弥陀岩为僧并住持的。弥陀岩精舍为僧、儒聚集之处,虽为道场,却也是书斋,充满了浓厚的学风。石璞禅师在此清修、学习,为之后成为一代高僧打下基础。 清顺治十年(1653),隆武政权(1645-1646)覆灭,福建、江西尽为清军所占。超质隐入南林,他虽是出家人,却不愿苟且于清廷统治,于是愤然书写“金刚峰”三字,落款“岁在甲午(1654)”,他始终不肯题写他为之抗拒的清朝年号。 这块“金刚峰”匾,前款“岁在甲午”,后款“桂月糓旦”。“金刚峰”匾题字乃木质板底金沙堆塑阳文,“金刚峰”三字刚劲有力,入木三分。字如其名,不怒自威,凛然正气。在佛教中,“金刚”一词源自梵文,意为“坚固”或“闪电”,象征着坚不可摧的力量。在佛教修行中,象征着对真理的坚定追求以及对各种烦恼的摧毁能力,也代表着佛教徒的智慧和修行力量。通过修行获得如金刚般的智慧,能洞察事物的本质,斩断烦恼和无明。或许,石璞禅师的“金刚峰”具有不言而喻的多重内涵。 康熙壬子年(1672),前陕西按察使司副使钱广居邀请超质主持浙江香林寺,据其所撰《香林石璞和尚语录序》云: “州之古塘香林寺,先年佛古老和尚手自诛茅,创成丛席。适遇石公大师,机下相契,遂成水乳之合,入室印可。师乃闽籍,性聪颖,少即出尘,其根性猛利,洵为宿德再来。 余于往岁请石公继席香林,阅十余年,撑持门庭,饮冰茹蘖,甘之如饴。其严凝之气,凛不可犯,故能行人之不能行,忍人之不能忍。今开堂说法,煆炼禅侣,针下见血,不轻放过,独展太白家风,痛棒之下能翻身者,当识婆心之太切也。 其机缘问答录,久盈笥,将付剞劂,流通于世,当为法门之楷模,后学之金鉴。予庄沐展读,扫尽前人窠臼,字字本性流出。昔始祖不立文字兮,明金针示人,不争于笔锋墨沈之间,今此之矢口而出者,言乃希声,句皆见谛,仍与少室面壁玄旨无二无别。慨兹法末之秋,中流砥柱,全赖石公一肩以荷之云。不揣而为之序。” 钱广居本是明崇祯十五年(1642)举人,顺治八年(1651)官至陕西关南兵备副使。明末浙江诸暨抗清举人方维新(1624-1648),因义师溃散不愿苟活,遂持官印赴清军盘踞之金华府求死:“大明都御史求死至此!必舆我见尔镇将,一言而诀!”钱广居时任知府,劝其降,方大骂:“足下自惟何系壬午?(你是哪个朝廷的壬午年举人?)”钱广居无言以对。四月,方被凌迟处死。 钱广居能力突出为政开明颇有政绩,但其随大流转投清廷的变节行为,尤其是方维新劝降一事上,为一些人所诟病。钱广居颇有佛性,他晚年流连于寺院,自称佛弟子,似在救赎无法自谅的尘心。钱广居与超质一见如故,大赞其“根性猛利”,认为他在修行佛法方面具有非常敏锐、强劲的领悟能力。 康熙癸亥(1683)《香林石璞和尚语录》出版,后任礼部尚书的王掞为之作序: “闽中石公禅师,以夙生法器,遍参诸方尊宿,了彻大事因缘,浮杯来斯,在佛老人位下,机锋乍交,即示拈华之契。适佛老顺世,石公应州人请,嗣主法席,十余年来,担承大事,煆炼学人,慧剑慈航,皆非时贤所能办。白椎之下,所记问答,积久成遍,将寿之枣梨,埤益论藏,属余数语弁之简瑞。余幼从先君子,获见四方大善知识,颇知皈向禅宗,然久羁尘鞅,未窥幽键。石公深造所至,何足以知之,特以支许过从,见其操履精纯,钳锤迅疾,聊述其大略如此。若夫指之与月,是一是二,息心了义之士,读香林语录者,能自得之也。” 王掞是清代著名的政治家和文学家,佛学修养也很高。在序中,他高度赞美了石璞禅师在住持佛法、教导后学方面的卓越贡献。 康熙辛酉年(1681),石璞又受邀转住嘉兴平湖县曹溪禅院。《石璞质禅师语录卷之二》载:“住嘉兴平湖县曹溪禅院,师于康熙辛酉年(1681)正月二十有八日在娄东香林禅寺受当湖阖邑缙绅文学檀越护法暨阖山昆季敦请继席至二月初十日进院。”在这期间,石璞留下了大量语录。他在《自赞》中云: “喜脱弥山犁,又拖香林耙。通身是水泥,十年犹未卸。撞着杨岐三脚驴,便作沩山水牯跨。没来由,怕不怕?踏破云峦任倒耕,何妨孙子遍天下?荡尽家私,别无奇异,补壁折篱,摩云插翅。棒下露全机,胸中没只字,爱栽腊月莲花,懒为佛祖苗裔。无端辊入曹源中,玉浪银波泼天地。” 据其自赞可知,石璞确实住持过莆田弥陀岩。郑王臣《蒲风清濑》记为“崇祯中(1628-1644)弥陀岩僧”,而崇祯之后的1645-1672年间“以夙生法器,遍参诸方尊宿”隐入南林,成为一段长达27年的空白期,成为默默的“万竹丛中一个僧”,而南林木雕对联的发现揭开了石璞这段隐藏的清修之秘旅。 南林自唐代祖师了明禅师创建以来,坚持“不立文字”,几无语录,今人无法聆听先贤禅语,这是莫大遗憾。但在了明之后,大量的禅师或隐入或拜访南林,如隐元禅师、清斯禅师、石璞禅师等。南林禅语虽不记录在纸上,却流传在人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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