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校园前门开始走一圈,树木屈指可数。三四个品种,在几次三番的校园改造浪潮中,能幸运存活下来,称得上元老级别的是紧挨三清殿的那棵。 它叫秋枫。秋天的秋,枫树的枫。然而,它不是枫树。 我一直以为它是榕树,年年在南教学楼三四层走廊上进进出出,俯瞰三清殿红砖青瓦,俯瞰立于南面小操场的它:冠盖如伞,春秋周而复始,始终绿意盎然。遗憾目光逗留时间不多,近视的我,只是以是否蓊蓊郁郁来判定一棵树生命力强弱。若逢下课,七年级孩子们在树下争分夺秒地挥洒他们可怜巴巴的一点自由率性,追逐打闹,勾肩搭背,或来几下羽毛球,或坐下私语,诠释着多数学校课间具有的模式。简单,重复。当然,还有孩子们齐刷刷站立晨读的场景,阳光柔和地打在一张张青春的脸庞上,总有感动的情愫如潮般涌来。 得知它树名以及奇异景象的当日下午,我第一次以平视、仰视的角度重新认识了它。 应该有上百年树龄了,粗壮的树干足可以让两个孩子手牵手环抱了。那些作为秋枫特征之一的树瘤特别显眼,假若底部没有花台束缚,它的根部应该更发达,树瘤会更多,从这点来看,颇像旧时裹了足的女子,配上那样壮硕的身材,实在有些委屈了。树皮与其他走在深远光阴里的树木大同小异,有点像鱼鳞,层叠交接,甚至,像龙钟老人饱经风霜刻就的皮肤。 秋枫可以独立校园,一样芳华,偏偏它有好客之心。一株笔管榕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与日月同在。从底部斜斜穿出,扁平又笔直的枝干紧贴秋枫主干之后,又肆意伸出若干枝条,见缝插针似的介入秋枫枝干,也在长它翠绿的叶,一簇簇的,很不客气地在施展攀附本领。有一枝甚至抱着秋枫盘旋而上,边盘边随意放下气根继续攀附,其中两气根更是笔直钻入土中,像是秋枫的两根拐杖。 作为入侵者的,除了笔管榕,还有几株蕨类植物,不声不响地在背阳处择了点地皮,便开始狠狠地抽枝长叶,绿油油地。 在这巴掌大的土地上,谁是主人,谁是客人,天地静默无言。秋枫亦无言,把自己生命分成两半,一半养分已被笔管榕吸走,残枝败叶高挂半空,一种繁华落尽的坦然,一半努力继续生长的使命,将半树葱茏捧成云朵,一丛一丛地停在半空。几位同事走来,一起惊叹这树的自然奇迹。突然觉得我们这些人,不也是秋枫? 很抱歉在萧索疏朗的冬季,我才认识秋枫这一旧友,并为它写下几行: 我愿以高大壮硕的身躯,承载你生生不息的灵魂;我愿以炽热厚实的胸膛,滋养你蓬勃张扬的气质。 沧海桑田,春山可望,伫立与守望是我顶天立地的姿态,包容与奉献是我光耀千古的初心。 而你——终将张开双翅搏击万里长空! 二 学校大门旁与三清殿两两相望的,是围墙边的三四棵高山榕。树冠颇有排山倒海之势,聚成一大片树阴,遮住了校门口的半边天。 树叶阔大,圆润,四季常青。当然一到秋天,树叶“啪嗒”落下,掷地有声,秋风的心事一笺笺,被白日值班的保安无情扫走。特别逢上创城文明检查,被校领导提醒又提醒的保安,右手扫帚,左手畚箕,殷勤样子让人忍俊不禁,被戏谑了:哟,等叶落呀!保安摇头,苦笑,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叶子存在的确给保安带来无尽烦恼,但也不能命令叶子们一夜落光。来往师生们似乎熟视无睹,只有在大太阳当空时,才想起这些树,才会急急游进阴凉深处。 高山榕果子呈黄色,有半个大拇指大小,模样甚似枇杷,三四枚聚在一端,好像在商量什么大事。等到在枝上呆腻了,便三三两两落下,地上便有了重重叠叠的渍痕。路过的话,偶尔还会被这些落下的果子致以亲切问候。 没有人为干涉的高山榕根系发达,自在伸展,一直往铁栅栏的围墙外进军。围墙之外,是一条马路,旧时通往西湖影院的路,现在通往荔城区第一幼儿园和一座基督教堂。上放学堵车成了围墙外常有现象,其他时间倒也是人闲桂花落,有几分宁静。孩童们被大人牵着,天真无邪,无忧无虑,年与日去,不觉长大,长成如围墙之内的少年,多了几分学业苦恼。 围墙外,一修鞋老人几乎天天都在树下出摊,一老式补鞋机,一板凳,一工具箱。顾客不多,他似乎也无所谓,是坚守老手艺,还是在慢数光阴?经过时,总会想起年少时打着补丁的白鞋子,在阴雨绵绵中怎么也干不了,急得梦中流泪……那些窘困早在岁月里发黄、隐去了,一想起,已是半生。 围墙外,每至周五,基督教堂四周成了古董交易小场所。各种旧品,天南海北,或真或假地用一块块塑料布陈列。顾客多是一些上年纪的,似乎观赏居多,一个摊点一个摊点地踱过去,不慌不忙。摊主也不会显得热情异常,物品随缘。骑在教堂围墙上的炮仗花,春天里一嘟噜一嘟噜地炫耀艳灿灿,全然不顾其他植物的内敛低调,其他三季绿意盎然,拥有所有植物的本性。 这一切,高山榕都看在眼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