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炽灯下,食堂一片寂静。 四五张圆桌被它们的椅子热闹地围着,而不见与它们共饮的人。 唯有一张桌子上,散散地摆着一些蔬菜、生肉和海鲜,一些一次性碗筷,一个电磁炉,炉上放着一锅排骨汤,一动不动。 这桌旁,倚着一个我。 我是这个食堂的客人,而这个食堂的主人已早早下班。是啊,今天是除夕夜,谁不想早早回家,与家人团聚,围炉促膝而谈呢? 而我却独坐这瓦舍里,环顾无人,只垂眸哑笑。 这食堂的空气紧挨着我,越发觉得冷,于是我摁下开煮键,吃起我的年夜饭,等着我的那个人。 那个人是我的丈夫,一名基层民警。 今天虽是大年三十的特别日子,也是他出警的普通一天。 我从家中赶来,为陪他过除夕。 我在这等他多时了。 从他早上交接班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他。只能从微信上,听听他的声音,知道他在忙什么。忙着送醉酒的人回家,忙着给走丢的娃找妈妈,忙着调解纷争的人们,忙着守护这一方水土。 原是答应我五点出完警,便和我一同吃饭,却七点还迟迟不见他踪影。一警出完又一警,警警复警警。 对于这样的情况,我已心平气静,结婚六年,早已习惯。 哪一次不是原说好的,临了又走不开身,哪一次不是满满的期待,后又扑了个满堂空。 耐心也像那皮筋,拉拉,就长了。 此时我的皮筋,就很长。不燥不慌,不抱怨。 人民警察是人子,是人夫,是人父,更是人民公仆。 年夜饭年年都是“吵吵闹闹”,今年过个安静的除夕,也是不错。不知是我真的如此乐观,还是虚情的自我安慰。我摇头笑笑,在热腾腾的锅中淹入一些蔬菜,热气腾上来,逼退了空气中的冷。 桌上的手机响起,是父母打来的视频,我很高兴,一下子接起,屏幕上露出了父母慈爱的笑容,关切问我吃的好不好,爱人回来了没有,除夕过得如何。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以为我是高兴的,却也不知为何,鼻头猛地很酸涩,眼泪未等我反应挣脱了眼眶快速出逃,我赶紧避开镜头,匆匆拭去泪水,只问他们开始看烟花了没有。 结束了通话,我再也忍不住,泪水一滴一滴划过嘴角,十分咸涩。 这是我年夜饭的味道。 长这么大,第一次一个人吃年夜饭,安静的除夕夜一点都不快乐。 我吸着鼻子吃完了最后一根菜,我的爱人还是没有回来,微信发来消息,太忙了实在走不开……我关了电磁炉,食堂瞬间寂静无声,远处万家灯火明媚,我心中一阵酸楚,起身收拾收拾,给他装了些饭菜……“扣!扣!扣!”一阵敲门声把我的回忆夹断,“爸爸回来啦!爸爸回来啦!”儿子兴奋地跑去开门,爱人风尘仆仆的脸映入眼帘,一双疲惫却坚定的眼神透露着团圆的喜悦,肩上的警徽忽闪忽闪,裤腿上还有些泥渍停留,皮鞋上的两条折痕又深了一些,我赶紧递上热水,迎他到暖和的房子里来。 光阴绝尘而去,又是一年除夕。 这个年夜饭,终于不再是出警日。 这个除夕夜,终于我们一起度过。 饭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各种漂亮的菜肴,在暖黄的灯光下更显可口诱人。电视里的春晚歌舞升平,父母笑着招呼着大的小的快快入座,孩子嘴里嚼着酥肉冲你撒娇,每个人的酒杯里都满上了果汁和红酒,祝福氤氲在一片祥和中。我握着酒杯,望着他,喜滋滋地享受着团圆的快乐。 这才是年夜饭该有的味道。 没有空旷和寂寥,没有警务和忙碌。 家人围坐,孩提绕膝,觥筹交错,谈笑有声。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我倏地惊觉,竖耳倾听。是的,我最怕他的铃声响起,这铃声一响,他犹如条件反射般下一秒迅速接起,仿佛再多一秒,电话就会爆炸似的。不管是休息时,或是用餐中,凌晨还是半夜,这铃声随时随地都能把他召唤了去。 我是极讨厌这铃声的。 果然,又是紧急待命:所有民警立即回所待命。 叽叽喳喳的孩子突然安静了,父母满眼不舍,我也不想控制自己的表情,他迅速抓起一旁的警服,拿起钥匙,准备出发。也来不及细细嘱咐,也来不及深深告别。摸摸孩子的头,抱歉的握握我的手,匆匆离去。没有埋怨,没有迟疑。 望着那抹笔挺的蓝越行越远,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泪水悄然滑落。 多少次,我深爱的这抹蓝,被炎炎烈日浸湿。多少次,我深爱的这抹蓝,在冷风中坚定前行。为找寻丢失的孩子,他翻遍每一条小巷。为拉起掉入泥潭的老汉,他青紫了自己的臂膀。那年冬天凶猛的疫情也未能阻止他挺身而上。社会污垢的凶狠也没有削弱他的无畏勇敢。 红日未升,他已埋头办案,夕阳已落,他还未踏归程。 他是一名警察。 是公平,是正义,是崇高,是忠诚。 他是我们的骄傲,我们的太阳。 我望着那抹蓝,心中安定,起身收拾收拾,为他带上团圆的年夜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