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刚过,莆田大到大型超市小至农贸集市、流动摊贩,各种鲜粽陆陆续续上市了,着实诱人味蕾,难免购几个,图个新鲜。 嚼着嚼着,脑海里竟冒出:莆田的鲜粽好吃多味,奈何逊于大伯母(大妈)亲手制作的糯米鲜粽。 大妈,大字不识一个,却擅长精打细算,日子本是紧巴巴的,硬是给大妈过得细水长流。 大妈家在前,我们家在后,土巷宽不过两米。锅碗瓢盆,丁丁冬冬一响,谁家饭菜一熟,一上桌就六七个伢子丫头,风卷残云,等到大人地里收工回来,只有喝汤的份。奇怪的是,大妈,我娘,妯娌间从不置气,遇事总是一笑而过。她们说,谁家的孩子都不是一个吃,粗茶淡饭的,有啥好计较,孩子们不吵不闹就烧高香了。 说实在的,大妈煮的菜呀面条呀,其他什么的,和我娘比,简直就不在一个档次。可我就爱往她家蹿,有时,趁她不注意,抓一个炸鱼丸子,也不怕烫,直接放进嘴里,跟猫一样。有时,趁她水池边洗菜,我极速溜进门,抓一把盐碗豆塞进裤袋,装模作样找水瓢舀水喝。容我一转身,却见大妈笑眯眯站在我身后,就是不骂我,反过来还问,大妈炸的蓝花碗豆好吃不,好吃,下次再来。想必我那小伎俩,大妈早已知晓,只是不说破。 有一年,大妈不知从哪弄来几捆翠绿的箬叶,尺来长,上窄下宽,断口处还渗着汁水呢,新鲜的很。见我,么妹和堂弟围过来,大妈取来大木盆,吩咐我们下河坡取水泡箬叶。 她自己从土屋里间抱出早已浸泡好了的糯米桶,搬来靠背小竹椅,竹椅横梁上缠绕一根根湿润好了的拉扯起来不轻易折断的稻草,端坐在小折叠马扎上,取两片箬叶,毛面朝外,交叉折成漏斗形,左手拿稳重叠叶,右手抓一把糯米,包成三角形状,以露出的箬叶遮盖住糯米,稻草仔细缠绕,不作死结。一个好看的三角形糯米粽子大功告成。 大妈别的不巧,包粽子倒是内行,不大功夫,竹靠背椅上,挂起一个个饱满的粽子,像一丘丘小山冒着尖尖的头挨挨挤挤簇拥在一起煞是好看。想吃嘛?想吃,就得干活。大妈不紧不慢,调兵遣将,从贴身衣袋里摸出几张毛票,老四去买点红糖,我灶肚添柴热锅烧水,幺妹继续帮衬大妈完成后续工序。几个娃心照不宣密切协同,好像战前动员,个个兴奋不已。 个把时辰,整个柴火房便香气氤氲,粽香飘溢。揭开锅盖,一个个嫩黄嫩黄的糯米粽子仿佛开口说,快来亲我快来亲我呀,让人馋涎欲滴。大妈麻利地拾掇着,四五个装一小烧箕,嘱咐我们几个小屁孩,东家一份,西家一份,村南头,村北边,挨家挨户地送,还特意叮咛,莫忘了后屋的幺奶奶。 送完回来,锅里粽子已是所剩无几,我心暗自嘀咕,还不如不包呢。大妈见我们几个小鬼撅着嘴,大声嚷嚷,来来来,有你们的份。解去稻草,剥开箬叶,往红糖里一滚,白白的香粽像羞红了脸,送入口中,滑溜酥软,又糯又粘,沁人心脾,味道美极了,吃了还想吃。我伸手刚要再来,大妈伸手一挡说,莫急,好戏在后头呢! 整个端午前后,我们天天过节,吃不完的粽子,鸡鸭鲜蛋,我们不嫌腻,只嫌少。原来,大妈用最朴素的食物交换方法,让我们吃到了不同味道的各种粽子,甚至平日里极少看见的肉包和糖包。它既满足了我们的食欲,又丰富融洽了邻里关系,这招真不赖。 大妈的宽容大度,不拘小节,乐观向上,让她的茅草房经常门庭若市,聊天拉家常者甚众,即便后来搬到三哥新盖的砖瓦房,场景照样上演。 只是上苍似乎对待大妈不公平,最后几年,硬生生夺去大妈光明。大妈瞎着眼于万家团圆之除夕,离开我们的。 嚼着异乡的粽子,嚼的终究是异乡的滋味。又到鲜粽香飘时,泪光模糊中,我依稀看见大妈站立在茅草泥土房前,扯着粗粗的大嗓门,冲天叫喊:三伢,四儿,国川,幺妹,回来吃粽子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