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城市都在放假。盛夏将至,巴黎人匆匆忙忙地在车尾套上小货箱,往城外走;旅行团挥舞着旗帜,背包族大汗淋漓地往城里冲。老佛爷百货一如既往地被人挤爆,好莱坞跑到香街录戏,迪卡普里奥也来凑热闹;球迷们在铁塔下的广场上放焰火,警察冲进来抓人就走;卢浮的苹果店门口全是排队的潮人,辛苦等着新款手机开售的时刻;天下再大也不过一掌把握,于是巴黎年轻人蜂拥而去。 这已然不是手机综合症、电子迷、资讯瘾君子或时尚强迫症可来解释的夏季了;我们回望2018,才恍然认清那是五年前,而非三年前——一场网络上集体参与的时光记忆的游戏,从中国的抖音蔓延向巴黎的tiktok,我们在巴黎的街头行走,想像着时光未老,青春仍在,孩子们依然是大学初至,爱情未满;我们依然是三十啷当,鬓角未见华发。但事实上,我们距离2018的巴黎街头的相逢,已然过去五年了。 每年夏季,我们会和同学有一场走遍欧洲的红色之旅,去探访在新文化运动中漂泊在欧陆寻求真知,学习马克思主义的青年学子彼时的印记。我们也会去往教科文组织与国家图书馆、视听研究院去寻找遗落在书籍、报纸、胶卷中历史的痕迹。 这是七月最热的巴黎,我们辗转于里昂和巴黎之间, 每天以步话机、GPS和越洋短信定位自己,和孩子们一起去往法国国立视听研究院(INA)学习,以研究他们有志成为世界第一的视听资料数字化储存先锋的勇气和决心; 也有同学很迷惑,貌似巴黎只有历史,没有空调,没有风扇,地铁是蒸炉,轰隆隆从地下巷道开出,有如时光倒流。 这天清晨,司机拐进乡间小路之后,就开始被GPS癫狂的指示弄得暴跳;于是我们兜兜转转,突然有学生大叫“伊娜”,在车左方出现INA校园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INA的存在的目标是,法国出现的每一则音频视频资料都必须在其巨大的仓库中备档,仿佛是制作一个数字影音的时光胶囊,等待后人来开启。这是很有文化野心和理想主义的一件事。这世界的历史,甚至未来,最终要依靠这些流动的影像来界定。世博英国馆的空想是制作一个生态基因的时光胶囊,在光纤管中储存最为谦卑和脆弱的生命种子;这些都是美丽的想像在残酷的现实中挣扎了半个世纪之后才会出现的伟大工程,只是在新技术主义的宠幸下,隐隐地透露出悲伤的末世情怀。 巴黎刻印着中世纪以来欧洲的感伤和辉煌,卢浮宫却在忙碌地推动其虚拟博物馆和3D展览的计划;我们随身携带的手机上时刻运转着电子地图和GPS,却每每被其刻板温柔的声音逼到抓狂,然后迷路。 人类愈发依赖科技以证明自身的伟大与时尚,却更是惶恐将来可能失去一切的危险。我们拥有了城市中的一切,却担心乡村和海洋在离我们远去,所以费尽心机要去探访;我们拿起电话,接驳世界的噪音,却在时时担心自己错过重要的消息,短信、上网、手机台一个都不能少;远在巴黎的身体在放假,脑袋却因电脑、手机和互联网滞留在酷热的北京;这个夏天,巴黎来来去去,却总是匆匆忙忙居停短暂,也没有仔细停下来仔细看看这座城市旅游景致下的安静——中国实在不是一个放假的国度,中国人即使在度假也如同打拼天下——当孩子们在眼见了巴黎打折季疯狂图景之后,终于也忍耐不住了。课程结束之后的短暂休息时间,他们也举着数字相机、DV涌进了塞纳河右岸的人群中,我们终于可以光脚走过阿丽西亚的石板路,关闭所有充满了人文关怀的数字设备,到街边的公园里闲坐片刻。 阳光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