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拿!多拿!不客气!”才将花搬下来,就有一邻居路过问候,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地上东西,在花们身上逗留了几秒。我立马捕捉到,十分慷慨地叫她多拿些,并和她解释了花的来源。 “就拿两株!”邻居的声音里带着羞涩。“多拿几株!”我弯下身子,又抓了几株。又有几个邻居经过,我干脆大声吆喝起来:“过来拿花,拿花了!”我被自己乐坏了。一时间,就像菜市场摊位场景,我是花们的主人,乡邻们是顾客,只是,没有讨价还价声,也没有微信扫码进账声,有的是我们快乐的笑声。很快,一捆分光了。母亲在一旁看着,满脑子问号。 我真切地感受到,分享,确实是一种快乐。看着乡邻们喜悦之神情,听着乡邻们感谢之乡音,油然而生的是替花们找到好主顾的喜悦之情。实际上,这些花本来就不属于我。 花是“千日红”,我奶奶以前用废旧脸盆种过。彼时开花时节,几大盆深紫小球们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地簇拥着,生动明媚得像开在春天里,使得身处冬季也是春光潋滟。今日这些“千日红”,株株健壮生旺,花有些老了,部分紫刺变白,似乎还没来得及卸妆,但不妨碍美感,那些叶子呢,清清爽爽,发着油绿的光,一副小城里养尊处优的范儿。 你可以想象这样一个场景:清晨街道绿化带旁,一辆满载着“千日红”的工具车停靠着,车旁摆放着将要落户的新花,几个工人正往车上扔捆扎好的“千日红”,显然是要运出城扔掉!一骑着电驴的女子经过,目光被花团锦簇牵住,遂停下,问一工人,能否送她一捆?工人慷慨地说,要多少,自己拿。她欢天喜地,拎起三捆……这画风像不像“英雄救美”,或者,“侠女救美”?只可惜,无法带走更多的“千日红”。救下一株是一株吧,毕竟缘分。 运回老家。泥巴、叶子掉落于小车后备厢,母亲责怪拿太多了。动员母亲取一捆,随意种在园子里,与果树、杂草做伴,也是一种田园风呢。可惜老家没有多余土地。 城市寸土寸金,规划出来的巴掌大的绿化带里,绿树们俯仰生姿、顾盼生辉,树下花来花往,看去锦绣粲然、熙熙攘攘,但终究一波谢幕了,一波顶上。我常常是还未认识上一场的演员们,又被新花们疑惑住。替花们打抱不平,那是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无奈。在乡村,则不是如此。 在乡村,这些年有的是荒废土地。能干地里活的经济小算盘一打,多数“弃暗投明”去了,留下阿公阿婆,种一垄是一垄,权当舒活舒活筋骨。地里头,谁家盖房后废弃的石头七零八落地堆着,鬼针草、蒲公英之类的草本植物连招呼都不打一下就入驻了,声势浩大,没心没肺,一大片一大片地宣告着使用权。每次路过,想着若是开辟成花田,一年四季,花团锦簇,该是多美。“吃饱没事做!”母亲呵斥了我这荒唐想法。在母亲她们看来,田地是用来种粮食的,种瓜果之类的,花们能填肚子?我很想辩解一番,谁说不能当饭吃?百合花,向日葵花,金银花,油菜花……盘点适合生长于江南气候的花来,料想母亲白眼一翻,顶上一句:你来种?也罢。 暑假“怂恿”过隔壁家美爱种百合花,并“擘画”蓝图:春节前后,两畦花开得风起云涌,花谢后挖出百合根,磨成粉,夏季冲上一碗,清凉解毒……她还未出示答案,怀里六月大的孙女“哇啦哇啦”地哭起来,好像在制止在打消她的念头。罢了。 去年劝耕政策一出,乡人们担心土地被收回,纷纷行动起来。望去,田里齐整、盎然许多。乡人们早就吃饱,早有忙不完的事情,可田里还是没种上花。可以理解,毕竟不是旅游打卡地,像仙游朗桥的郁金香,北高山前的马鞭草,都是事先规划种上的,花们为自家的“美丽乡村”添上重要一笔。如果没有规划,没有一个农民愿意在自家土地上种上几丛马鞭草,为的是看上两眼,确实“吃饱”。 看来“吃饱”的是像我这样的闲人。偶尔回乡,在自家一处来回走上二十步的美其名曰的小花园里,像个将军似的逡巡,检阅自己部下,翻翻土,施施肥,拔除枯掉花草,在心底“哀悼”一番,痛惜花们没有遇上好人家。也有静静等我归来的,譬如月季,四五颗脑袋挤在一根茎上,没有计划生育,譬如吊兰,像流苏似的,一串一串垂下来。 当然,还有像婶子一样的闲人。有一面积颇丰的庭院,围墙内围没铺上石板,留了些肥沃土地。婶子和七十多岁的老伴,平日里就喂鸡喂鸭,种点蔬菜,再莳花弄草。此季,紫色的黄色的白色的菊花重重叠叠,真的是“秋丛绕舍似陶家”。经受不住诱惑,一手小花篮一手小剪子,缓缓走过去,婶子明白我又要剪花、插花了,便戏谑一句:花婆来了。 一座房子,怎能没有花呢?一个村庄,怎能没有花呢?哪怕是路边探出的野花野草,也是一分野趣。今日“贩”花乡里,想像些日之后,嫁出去的那些“千日红”融入于乡邻们的小院落里,和那些花叶细长纷披的鸡冠花、深紫浅红的凤仙花等一起,试图留住旧日村庄的一点珍贵记忆,未尝不是一种美好。不知道她们会不会记得我?记得曾经住过的车水马龙的城市?从此,她们远离繁弦急管,远离步履匆匆,继续收集阳光雨露,细数悠长时光,自然地盛衰荣枯……谁说忘记就是背叛? |